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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医离二钢有点远,公交车有十多站,中间还要转一次车,妈妈坐完月子回重医上班,我就只能交给保姆照料了。
(资料图)
带小孩的保姆不好找,照顾别人的孩子,除非特别喜欢小孩,否则不容易拿出足够的爱心和耐心。
我小时候大概换过不少保姆,其中只听妈妈说起过两个,一个吴妈,另一个刘婆婆。
吴妈名叫涂成芳,家住万县市,就是现在的万州市,老公姓吴,是省运司跑那一带长途线路的客车司机。
吴妈很喜欢小孩子,所以她带我的时间比较长,要不是吴伯伯找到重庆来把她领了回去,她可能会把我带到不再需要保姆,当初她来我家做保姆,是和老公吵架后离家出走的,家里还有个读中学的儿子。
吴妈喜欢凑热闹,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带孩子,常常抱着我搭乘公交车去我妈妈的校医室玩,我妈妈有病人时就去其他房间串门。
有一次吴妈在校医室的办公室串门,离开后突然被什么东西在脸上杵了一下,一看我手里拎了一枚公章,是从人家办公室顺手拎出来的,吴妈就对我妈妈说,你这儿子将来会做大官,这么小就知道抓权。
小时候我长得比较讨喜,但很认生,许多人想要抱抱我都不能如愿,但校医室有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,第一次伸手我就乐呵呵地扑过去了,吴妈又对我妈妈说,你这儿子好色,这么小就懂得喜欢美女。
刘婆婆带我的时候我大一点了,开始学说话,但还说不怎么清楚。
刘婆婆在家里喜欢搂着我"乖幺幺,乖幺幺’地叫,我估计我妈妈和外婆都以为她是真心喜欢小孩子的。
但有一天她带我出门玩,回家后又这么搂着叫时,我却大叫起来:“我波刘婆婆幺幺,我老婆婆幺幺!”
外婆是乐山五通桥人,乐山话里"不’的发音就是"波’,我说的老婆婆指的就是外婆,那时的外婆已有七十多岁,我上面这话不用翻译了吧,虽然缺了谓语,不成个句式,意思却很明白。
妈妈从我的话中看出了蹊跷,当面问我道:“刘婆婆怎么你了?”
我马上做出凶狠的表情,撅着屁股自己使劲拍打起来,嘴里还恶狠狠地发出“哼!哼!哼!”的声音。
妈妈当即就辞退了刘婆婆。
外婆多久来的重庆不知道,反正在刘婆婆带我的时候,外婆在重庆,那么外公就应该也在。
外公外婆有四个儿女,老大是我大舅舅,很早就因轮船失事去世了,我妈妈是小女儿,小舅舅比我妈妈大八岁,还有一个姨妈,比妈妈大十二岁。
建国后舅舅去了东北,我妈妈又一个人在外地工作,外婆和外公两个老人家只好去重庆附近的江津县投靠我姨妈,户口也上在那里。
姨妈有四个孩子,老大是女儿,其余三个是儿子,小表哥罗峰只比我大两岁,离婚后四个孩子都跟着姨妈。
她是四川大学教育系毕业,本职工作是江津第一中学的校长,这个职务她一直做到退休。
做了副县长以后,即使那个副县长排名很靠后,近乎于摆设,也不会完全没有事情,身兼两职肯定很忙,家里当然就是外婆在照料。
所以,外婆没有因为我的出生就来重庆,我姨妈不放外婆走,外公外婆到了重庆,是因为外公得了肺结核。
那时已经知道青霉素能够治好肺结核,但当时这药很紧俏,很难搞到,姨妈那副县长也搞不定。
我妈妈作为医生,当然能够弄到,但不可能一下子拿到很多送去江津,只能让外公到重庆来,每天回家后给外公注射。
外公明白肺结核的传染性,所以虽然很喜欢我,却从不靠近我,每当我向他跑去,他都会边躲边说:“桦桦,别过来,别过来。”
桦桦是我的小名,有五十多年没有听到谁这么叫过我了。
据妈妈说,外公对我最在乎的,或者说最紧张的,是我够不够聪明。
外公对我老爸这个女婿很满意,给了四个字的评价,敏而好学。
大约在外公看来,如果我表现得不够聪明,无论如何是没办法让老王家背锅的,丢的就是老罗家的脸了。
外公之所以如此在意这个,是因为他自己就脑子很好使。
外公喜欢打麻将,牌技极好,打遍宜宾无敌手,性格又有点老小孩,不懂得照顾别人的心情,结果弄得整个宜宾城里没有人愿意和他打牌,远远看见罗五爷过来,正在牌桌上鏖战的人们也会匆匆收摊。
外公曾经做过宜宾商会的会长,是搞贩运的,有近十条没有动力的百吨级木船,雇佣纤夫拉着走那种,把邻近的自贡产的盐巴运到重庆出售给转手的商家,挣点运费而已,怎么也想不出有和外国人打交道的需要。
他也没有进过西式学堂,没有机会在课堂上学习英语。
没有现实需求,也没有学习条件,但外公却就是会英语,能够熟练阅读英文报刊,能够听懂英语广播,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。
也许只是觉得学着好玩,玩着玩着就会了。
父系母系都有脑子特别好使的牛人,我的智力遗传很值得期待。
老爸和外公都没有测过智商,不知道他们到底多牛,我测过,三次,结果都是125左右,想必没测错。
智商在七十到一百三之间是正常智力,人群中占百分之九十八以上,再往下属于轻度弱智,再往上就算天才或者精英。
智商125已经接近正常范围的上限,还不错,但不是天才,不怎么牛。
在老爸去世后,妈妈就一直向我灌输一个观点:别学你爸爸,悠着点,活那么累干什么,旁人看他活得精彩,我替他不值,就像烧得太旺的火,早早就把自己燃光了,都没时间好好享受人生。
好吧,从个人角度看,老爸的人生似乎不值得仿效,那么外公呢?
早早就挣下一份在当时来说还算不错的家业,自己却忙乎着打麻将学英语玩得不亦乐乎,感觉活得挺潇洒,心向往之。
大舅舅死后,外公有点懒心无肠,生意开始下滑,抗战时变卖了产业,跑去宜宾郊外买了一座小荒山,遍种柑橘树建了个柑橘园,修了栋小白楼当起了寓公,剩下的钱全换成金圆券,准备吃利息为生。
抗战结束后,发现手里的金圆券成了废纸,想要东山再起既没了本钱,也没了心气,只好投靠子女度日,因祸得福,建国初成分定了个城市平民。
外公这样的活法,该学还是不该学呢?有点吃不准。
从老爸和外公那里得出个结论,脑子好使的人都会受人尊重,但想要人生美满,单是脑子好使就不足为凭。
话说回来,美满的人生,有吗?没听说过。
我这辈子,活得既不算成功,也不算滋润,但和脑子不够牛无关,我这脑子,自己觉得是够用的了,就算有老爸外公那么牛,也未必过得更好。
外公在重庆住了一阵,按时注射青霉素让他的病情有了起色,却倒霉的遇到厂里清理外来户口,不让外地人久住,外公和外婆一起被赶回了江津。
从得知外公患病开始,妈妈就和姨妈商量,想把两个老人家的户口迁到重庆来,姨妈答应了,却就是拖着不办,妈妈觉得她是想等着外公病愈后,两个老人一起回到江津继续为她带孩子做家务。
外公外婆回去时,可能把我也带去了江津,这个是我自己猜的,依据是妈妈给我讲过的一件事情。
那时我学会走路不久,大冬天的满院子乱跑,因为棉袄太厚,摔倒之后圆滚滚的爬不起来,也不哭,趴地上使劲叫“婆婆,快来把桦桦捡起来嘛。”
不管是小招待所的客房,还是老爸分到的房子,家门口都没有院子,但江津姨妈家有,是个天井类型的小院子,容得下我疯跑。
外公的病情回到江津后出现了反复,没拖多久就去世了,去世时差不多七十岁,外婆年龄比他大,大多少没人知道,却又活了二十多年才去世。
外婆姓王,名字不知,算是大家闺秀,早年丧父丧母,作为长姐带大了两个弟弟,耽误了出嫁,结婚时所报年龄只比外公大一点,家里谁都知道实际要更大,但这是外婆的心病,不让问的,我就是不让你们知道,咋滴?
据妈妈回忆,外公丧礼那些天,年幼的我可能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,一天晚上从噩梦中吓醒,嚎啕大哭着说:“牛牛吃了我的小手手!”,然后看看自己的双手,破涕为笑说:“嘿嘿,手手还在!”。
外公的去世让妈妈很难原谅姨妈,她认为是姐姐的自私害死了父亲,后来的一些事情表明,姨妈这人的确自私到奇葩,不仅对父母冷血,连亲生女儿都能冷血相待,妈妈和她姐妹俩感情本来很好,却因为姨妈一次次表现出的极端自私而渐行渐远,最后形同陌路。
外公的名字我曾特意问过妈妈,知道,现在却居然忘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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