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，沈婉儿听着儿子絮絮叨叨的抱怨，心里难受的厉害。她这几年都不曾见过谢允了，可儿子口中那样冷漠的人，分明与她记忆中开朗爱笑的少年郎截然不同。

想起如今正在议亲却还像个孩子一样，因为不想成亲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，被祖母母亲护着才免于被父亲抽打的幼弟，再想想谢允，沈婉儿抬起头，求助的看向自己的夫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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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堂言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，之前谢允的事其实北堂言也在后面推了一把。他一直记得谢允当年的恩情，他知道谢允想要离开，可他父皇这些年将谢允视如眼珠一般的珍视，那紫宸宫内松外紧防护的极为严密，北堂言根本找不到办法。

这次原想着他父皇那个人最是容不得别人对他无礼，谢允情绪失控之下难免说些做些失智的事，说不得就会被他父皇厌弃，到时他再寻个机会把人送出去，可他没想到谢允在他父皇的心中，地位竟然如此之高。要知道，那位被宣称“暴毙”的妃子可是给他父皇生了一儿一女，母家嫡亲的兄长还是位手握实权的伯爵。

北堂言暗自叹了口气，估摸着他父皇可能知道他出手了，谢允痊愈之后他父皇就立刻将政务收了回去，还寻了不大不小的错处，降了他外家两位表兄的职。

不过经此一事，北堂言已经不准备再做什么了，他从未想过他父皇有一天会这样将一个人放在心上，既然如此，那就只好委屈一下谢允了，说到底他父皇对谢允也实在是很不错了。将来，他自会找机会弥补就是了。

沈婉儿有些失望，却也能够理解，只得安抚了儿子，又对他说道，“羡羡乖，那位是母妃的恩人，你平日里多去陪陪他，好不好？”

“母妃认识那个漂亮哥哥？”北堂婴有些诧异，“他对母妃有恩？那我明日一定要去谢谢他！”

“……”沈婉儿有些一言难尽，“那母妃先谢谢羡羡了，只是，羡羡不好叫他哥哥的！”

北堂婴歪了歪头，“那羡羡应该叫他什么啊？”

“……”沈婉儿再度看向北堂言，北堂言默默的移开了视线，沈婉儿无奈的斜了他一眼，果断的转移了话题，“说来，他还见过羡羡出生时候的样子呢！”

“真的吗？”北堂婴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，再度问起那个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的问题，“母妃母妃，羡羡出生的时候，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漂亮可爱？！”

沈婉儿无语的瞥到北堂言已经扶额遁走了，叹了口气敷衍道，“是是是，羡羡最漂亮可爱！”究竟是哪里不对？！为什么她明明生的是个儿子，却天天的这么爱美，还偏偏总是自我感觉良好？！

翌日，北堂婴果然又兴匆匆的跑去找谢允了。北堂墨染原本就希望北堂婴能让谢允开怀一些，自然不会让人阻拦。

北堂婴直接去了小花园，谢允果然又坐在那里。他高兴的跑过去，扯了扯谢允的袖子，“漂亮哥哥，我又来了！”

谢允无奈的睁开眼睛，低头看了看那小胖子，“我不是什么漂亮哥哥，你不要这么喊我。”

北堂婴也很委屈，“那我喊你什么嘛！”

“……”谢允罕见的茫然了，他想了好一会，才迟疑着说道，“你直接喊我谢允好了！”

“谢允哥哥！”北堂婴笑嘻嘻的喊着，“我母妃说你见过我出生时候的样子，是不是和我现在一样好看呀？”说着，北堂婴还特意转了个圈，扭了扭给谢允看。

谢允眼角一抽，仔细看了看他那即便努力吸气也收不回去的小肚子，还有那胖嘟嘟的小肉脸，实在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，想了想问他，“你见过小猴子么？”

“见过啊！”北堂婴点了点头，宫中自有异兽阁，专门豢养各处送来的珍禽异兽，猴子算是里面最不起眼的了，北堂婴去过很多次了，自然见过。

谢允接着说道，“你刚出生的时候，就跟那小猴子差不多，还红彤彤的！”那会谢允不过刚刚恢复神智，也没仔细看清，而且那会这孩子咧着嘴嗷嗷的哭，那五官都快挤在一处了，再加上是刚刚出生，是真的丑啊！

北堂婴傻了眼，想起异兽阁见过的猴子，还是红皮的，心里实在不能接受，抖着嗓子问道，“真……真的么？”

谢允认真的看了看他，“自然是真的！”

“呜哇……”北堂婴自小爱美，根本不相信自己还有那么难看的时候，可这人又不像是在骗人，心里难过的直接哭着跑了出去。

谢允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，快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，随后抬头看着天上，目光追随着那些在空中掠过的飞鸟，一只又一只……

谢允本以为那孩子不会再来了，可没想到第二天，便又听到了一旁传来的“窸窸窣窣”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，谢允无奈的坐直了身体，转头看了过去。

北堂婴嘴里塞满了点心，越发衬得脸颊鼓鼓囊囊的，倒像是谢允从前在林子里见过的储藏食物的小松鼠，脸上还分明写着“我不开心，快来哄我”的字样！

谢允有些无奈，“你别再吃了！你再吃，腰带就要断了！”

北堂婴有些傻眼，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不但不哄自己，反而还说自己，大眼睛迅速蓄满了眼泪，呜呜着跑了出去。谢允看着他跑了出去，这才躺回躺椅上，心里却闪过些许的愧疚。许久之后，谢允叹了口气，闭上了眼睛。

让谢允没想到的是，隔了一天，那小身影又出现在了小花园里。看着那气鼓鼓的小脸，谢允也是叹气，“不管是谁让你来的，你都不必再来了，回去吧！”

北堂婴扁了扁嘴，从衣襟里拽出一条小手帕塞进谢允的手里，哼唧道，“什么啊！要不是看你很难过的样子，我才不要来嘞！呐……给你用，母妃说了，如果难过，哭出来就好了！”

谢允一愣，到底心软了，他仔仔细细的把那手帕叠好，重新放回北堂婴的衣襟里，“谢谢你，只是不必了，我哭不出来。”

北堂婴疑惑不解的歪了歪小脑袋，“为什么呀？”

谢允沉默片刻，“因为那个可以让我始终如孩子一样无所顾忌的哭泣的人，他已经不在了……”看了看北堂婴仍然困惑的样子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，“罢了，与你说这个做什么，只盼你永远不懂才好！”

北堂婴没听懂谢允的话，不过这不妨碍他看出来谢允对自己态度的改变，他喜滋滋的爬上躺椅，挨着谢允坐好，矜持的看了眼旁边小案上的点心，冲着谢允笑的甜甜的。

谢允沉默了片刻，无语的端过了点心盘子递给了北堂婴，随后自己闭目养神了。

北堂婴心满意足的抱着盘子，拿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，脸登时就皱了起来。他觑了一眼谢允，看到谢允仍旧闭着眼睛，应该是没注意自己，便四下看着想要把嘴里的点心吐出来。

谢允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，幽幽的说了一句，“不可浪费！”北堂婴只得苦着脸咽了下去，又把自己手上剩下的点心吃完了，这才赶忙把盘子推到了谢允的身边，委屈的嘟囔着，“最讨厌咸的点心啦！”

“你不能再吃甜食了，太医应该有说过吧！”

“哎？你怎么知道的呀？”随即北堂婴又扁着嘴抱怨着，“太医爷爷太坏了，害的母妃把我的点心都断了……”

谢允睁开眼瞅了瞅他，“一眼就能看出来了！你还是好好听话的好，你也不想等到以后，好好的一个皇孙，一张嘴就一口坏牙吧！”

北堂婴下意识的捂住嘴，大惊，“我不要！！！”

谢允终于忍不住弯了弯眉眼，浅浅的笑了。

北堂婴眨了眨眼，“漂亮哥哥，你笑起来真好看！”

“……”谢允无奈的摇了摇头，又想接着闭目养神，北堂婴却不肯消停，一直窝在他旁边嘀嘀咕咕的，偶尔谢允应他一两句，他就又能接着说上好一会。

那天下午，北堂婴在那个小花园里待了许久，直到后来有些乏了，谢允牵着他的手送他去了前殿。

北堂婴窝在宫人怀里和谢允招手，“漂亮哥哥，等我明日再来找你玩啊！”

谢允再度笑了笑，却摇了摇头，“回去吧，不要再来了！”

北堂婴还想再说什么，谢允却已经向后退了两步，宫人也抱着他往东宫那边走了。

那是北堂婴最后一次在宫里见谢允，后来每一次他再想去那个小花园或是问他母妃的时候，总是会被别的事岔过去，久而久之，北堂婴也渐渐的忘记了。可是，那个一直站在宫门口，笑着看他离开的身影却一直记在他的心里，让他有时恍惚自己是不是遇到仙人了，惊鸿一面之后，那仙人便又回到了天上。

谢允看着北堂婴的身影渐渐的远去了，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，将他圈在了自己的怀里，“小七高兴的话，就让羡羡多来陪陪你，可好？”

谢允面上的笑意渐渐的散去了，他淡淡的说道，“陛下，我会记得与陛下之间的约定的，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？我不想见外人，陛下不要再让那位小殿下来了！”说完，扯开北堂墨染的手，转身进殿了。

北堂墨染沉默了好一会，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，他只是想让谢允开心一点，可明明从前那么容易的事，如今却这么的难……

第六年的时候，宫人给谢允取回了新制的衣袍，冷不丁看到那些衣服鲜亮的颜色，谢允才恍惚想起，他师父故去已经三年了。

过去这三年里，虽然谢允没有说过，北堂墨染却体贴的将他的衣衫全部换成了素色，就连吃食也多是清淡的。

谢允忍不住开口问了谷中的现状，方才得知，他五师兄后来继承了谷主的位置，六师姐与一位来谷中求医的人相恋，嫁去了塞外，其他几位师兄也一如从前一直在外行医救人。谢允心里颇为安慰，总算大家过的也都还好，可惜没能给他师姐送嫁，也不知他师姐穿上嫁衣的时候是何等的风华……

第八年的时候，北堂墨染明显的感觉到了年华的逝去。虽然一直用着最好的补品来保养调理，可北堂墨染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，那仍然紧致的皮肤下，透出来的腐朽和衰败。

看着谢允那褪去了青涩和稚嫩，平添了些许棱角，却越发显得清俊的面容，感受着掌下这具身体的年轻和活力，北堂墨染忍不住心生不甘。那一晚，他不由得狠狠折腾着谢允，甚至罕见的用了多年再未用过的道具，他想要让谢允臣服于他。

可事后，北堂墨染看着谢允伤痕累累的身体，却又忍不住心生悔意，他轻轻抚着谢允苍白的脸，歉意的说道，“小七，对不起，朕……有些失控了……”

谢允低眉敛目，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，“陛下尽兴就好……”

那一瞬间，北堂墨染没来由的觉得有些挫败，这些年，他努力地对谢允好，努力的弥补着曾经的伤害，可谢允始终这样淡淡的，好像什么都不经心，他忍不住掐着谢允的脸颊质问道，“谢允……你是没有心的么？！朕对你还不够好么？！”

谢允被迫看向北堂墨染，沉默了片刻回道，“陛下是还想要继续么？如果不做了，我可以去沐浴了么？”

谢允的目光那样的清冷淡然，仿佛刚才陷在情欲之中的并不是他，北堂墨染在他的眼中甚至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影子，他苦笑着松开了手，起身披上衣服，“朕去前面了，你自便吧，不必等朕！”说完，又想着自己巴巴的交代这么一句，只怕谢允是根本不会等自己的吧，他肯定恨不得自己一直不出现在他面前才好的吧！

北堂墨染走后，谢允慢慢侧过身，蜷缩着抱紧了自己，怔怔的看着一片黑暗，许久之后，喃喃的说道，“就快结束了，对不对……”